枪声过后，奥萨德捂着肚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那名刺客则打破窗户，从飞速行驶的列车上一跃而下，眨眼间消失在车厢外呼啸的大雪中。

“阁下？！”

妮娅快步来到紧闭双眼的奥萨德身边，紧接着就看到他像个重新呼吸到空气的溺水者一般猛地吸了口气，从地上坐了起来。

“先祖在上！”

奥萨德大口喘着粗气，“我的胃刚才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掀开上衣下摆，露出肚子上铭刻的符文印记，一枚变形的子弹从衣服里掉了出来，滚落在车厢地板上。

“还好符石中留有一些魔能，否则这一枪就要在我的肚子上开个洞了。”狮人起先感到后怕，接着又有些恼火，“那些该死的懦夫····他们应该堂堂正正的和我打上一场，而不是一直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来暗杀我！”

“我原本还以为部落会比联盟更加重视荣誉，”杰若特语气中带着讥讽，“但现在看来，并不是所有的部落成员的行事作风都像你这样光明磊落。”

“呜——”

长鸣的列车汽笛声划破了大雪，这是即将驶入目的地站台的信号。

列车穿过风雪，眼前的一切忽然开阔了起来。

那是一座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宏伟巨城，它以某种精巧绝妙的方式建造在一座毗邻大海的峡谷中，按照峡谷两侧的悬崖平面为界，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

城市上部的建筑与群岛风格迥异，建筑者以一种极具艺术性的手法将光洁的大理石、青铜装饰物和亮闪闪的玻璃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上方城市宏伟的核心建筑群。

核心区四周则错落着以石块和木料建造的老式建筑，它们令格温想起了沃顿城的民居，这些旧屋依附着核心建筑区，呈蛛网状蔓延向两侧的峡谷悬崖，甚至还在平坦的悬崖上开辟出了大片的农场和种植园。

格温望向悬崖下方的城市建筑，一种强烈到极致的反差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如果说峡谷上的建筑是城市优雅的外皮，那么峡谷下伫立的高塔便可称作是城市狰狞的骨骼。那是无数由钢铁和有色玻璃铸造的巨型塔楼，它们构成了城市的地基，交错层叠的管道环绕其间，光线透过管道中泄露的烟尘折射出各种色泽，显得光怪陆离。

透过烟尘，乘客们能见到许多形状奇特的蒸汽机械在塔楼间沿着管道竖直运动，里面挤着许多小小的人影，越是向下，笼罩建筑的烟霾便越发浓重，甚至将整个峡谷底部都笼罩得密不透风。

唯一连贯了城市上下的是一座巨型烟囱，它通体由黑铁和青铜打造，无数散发蓝色光点的管道和部件运作轰鸣，像水泵一样将城市底部的浓雾抽送至高空，格温怀疑若是没有这根烟囱，整个峡谷都会被那些塔楼排放的烟尘覆盖。

“米尔巴特，”

他听到杰若特轻声叹息，“一座由神明和机械铸造的奇迹之城。”

列车沿着高空的铁轨转了半圈，向右驶向宏伟的米尔巴特城，随着距离越拉越近，格温看到峡谷的出海口被一座巨大的海闸所阻隔，海闸一旁的悬崖上修建有高大的灯塔和空中平台，大大小小的浮空艇停泊在在平台四周。

“这就是无冬港，”云梦看了眼手上的小册子，“它是整个冷巷最大的航空港，来自其他城邦的机械原料和贵重货物都会通过浮空艇被运送到这里，再进入下城区的机械作坊里用于机械生产。”

“难以置信····”

即便之前已经见过布格豪森，当格温看到米尔巴特后他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撼，“我从未见过····如此具有机械感的城市。”

“这就是机械力量的伟大，朋友。”

奥萨德拍拍他的肩膀，“我第一次见到米尔巴特城时也很震撼，和部落相比，联盟已经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也是我决定进行变革的原因，时代变了——”

他话音未落，两名列车上的熊人警卫才姗姗来迟，向乘客们询问车厢中出现枪声发生的缘由。当得知发生在车厢中的刺杀后，他们向奥萨德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并承诺一定会上报给城主，将刺杀者捉拿归案。

等一切事毕，列车也终于抵达了车站的站台。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朋友们。”

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奥萨德对格温、云梦，还有杰若特说道，他向格温伸出右手，“我不会忘记这次难忘的旅程，也不会忘记我们的友谊，愿先祖指引你们前进的道路。”

“也祝你一切顺利，奥萨德。”

格温握住狮人的手掌晃了晃，“再会了，朋友。”

他又向一旁的妮娅点点头，转身和云梦、杰若特两人离开了站台。

“阁下，”目睹他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远处的街道上后，妮娅转头询问奥萨德，“我们现在就去神殿？”

“走吧。”

狮人将战斧扛在肩上，“去狂猎神殿，我已经等不及要给这具魔能甲胄配置外壳构装了。”

“它将会为部落带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

当奥萨德和精灵确定了接下来的行程后，格温三人也来到了一条宽敞的街道上。

他们四周充满了种种奇妙的机械造物，例如某种由金属打造的四轮交通工具，它像是马车，却又不需要马儿拉动，凭借蒸汽动力来行驶，坐在里面的虎人只需要转动一个圆盘，就能够控制车子前进的方向。

“我们这是要去秘密哨所？”

格温张望着四周华丽的建筑与机械装饰，“你知道它在哪儿么？”

“我当然知道，送来的信息里记录了哨所的位置。”

云梦抬头望望四周，几秒后确定了一个方位，“我们得乘那个东西下去了。”

她指向一座巨大的筒形机械，那东西由钢铁和玻璃组成，被固定在一根粗大的金属管道上，内部的空间约莫能容纳十多人左右，入口前站着两名身形魁梧的虎人守卫，似乎是某种来往上下城区的交通载具。

“下去？”

格温有些意外，“为什么要下去？”

“只有半兽人才有资格住在上城区，”云梦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诺曼人是下等市民和工人，他们只能住在下城区，那名观察者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

格温不再说话，闷头跟在云梦身后，那些原本看上去华丽优雅的建筑和机械，此刻忽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令他心底生出几分不快。

“站住。”

就在他们来到那机器入口前时，一名虎人守卫伸手拦住三人。

“乘坐运送机的费用，一人五铜。”

“我来吧，”杰若特从钱袋里取出钱给守卫，“我们三个是一起的。”

守卫接过钱数了数，忽然抬头多看了三人几眼。

“第一次来米尔巴特？”

“对，”杰若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答道，“我们确实是第一次来。”

一抹古怪的笑容在守卫脸上一闪而逝，虽然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但猎魔人还是注意到了对方眼底的嘲笑。

“进去吧。”

守卫挥手示意三人进入运送机，格温犹豫几秒，还是跟在云梦和杰若特身后走进了这台机器。

“下层市民区，深层作坊，底层矿区····”

云梦看着入口左侧三个按钮，按下了前往市民区的那个，接着拉动旁边的扳手，入口的金属门随之闭合，整座运输机以一种微弱的幅度晃动着向下降落。

随着机器不断向下，玻璃外的光线渐渐呈现出某种令人不安的绿色，无数复杂的管道如同钢铁打造的藤曼一般环绕在塔楼四周，成百上千个运送机沿着吊轨输送移动。

格温将手掌放在冰冷的玻璃上，远处的巨型烟囱在黑暗和烟雾中发出有规律的轰鸣，体表的蓝色光纹明灭不定，好似某种巨大的活物正在呼吸。

“哧——”

蒸汽喷涌声令格温收回视线，随着一阵轻微的晃动，运送机的舱门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被白汽笼罩的台阶，以及台阶两侧锈迹斑斑的扶手。

台阶很狭窄，宽度仅够一人通过，他们依次走出运送机，沿着老旧的金属阶梯向下。

与上城区宽阔的大理石街道不同，下城区的塔楼都以金属质地的空中走道相互连接，透过脚下格子状的孔隙，格温能望见脚下那些联通交错的空中街道，以及那些模样古怪的行人。

是的，古怪，至少格温是这样看待他们的。

下城区的市民衣着大多以质地坚硬的皮革服装为主，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似乎都存在有身体缺陷，有人把望远镜筒嵌进一只眼球中；有人将双臂改造成了巨大的机械手；也有人用蜘蛛脚似的爬行支架取代了下半身······

放眼望去，无数复杂精巧的机械义肢与血肉之躯融洽地连接在了一起。

不过最吸引格温注意的还是市民们戴着的面具，他们的嘴巴和鼻子都藏在一种半覆盖式的金属面具下，只露出眼睛，或者戴着红色的防风眼镜，银色的软管自面具两侧延伸到背后嗡嗡作响的过滤机上。

除此之外，有些人甚至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浑圆的玻璃头盔令格温想起了深海潜水服——应当是这个名字。他在沃顿时，可没少见海拉尔研究院宣传他们的这项研究项目。

“他们为什么都要戴着这种面具？”

“手册上没提到这种东西，不过——咳，咳咳，”

云梦咳嗽了两声，像是忽然被呛到一样，“这好像是某种过滤烟尘的呼吸器，咳，下城区——咳，下城区的污染情况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杰若特没有说话，他只是皱紧眉头，拉高衣领遮住口鼻。

格温此时也注意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怪味，那是一种混合了工业烟尘和炼金毒素的混合气体，具有极其强烈的刺激性，如同燃烧的尖刺一样从气管滚落到肺里，令人作呕。

“我们最好马上找到，咳，安置在这里的秘密哨所。”

云梦咳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我想尽快回到地面上去。”

“我赞同，女士。”

猎魔人在衣领后瓮声瓮气地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是不是也要弄些呼吸器？”

“不，”她取出地图扫了两眼，简短地回答道，“哨所的位置不远，我们快去快回，得到情报就走。”

事实上，那个所谓的哨所确实离他们不远。

云梦带着他们穿行在下城区盘旋交错的扶梯上，一路不停，约摸十分钟后就找到了那个标记在地图上的秘密哨所。

它位于一栋塔楼的中部靠上位置，从外观上看就像是一座普通的炼金作坊，三人沿着梯子来到门前，能看到挂在大门前的牌子上印着药剂图案。

云梦伸手要敲门，但当她的手掌碰到门时，作坊的门扉忽然自动打开了，露出昏暗的一条缝隙。

她回头对格温和杰若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他们跟自己走进作坊，随后反手锁上房门。

格温转头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杂乱的炼金实验室，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摆放着玻璃烧杯、酒精灯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炼金器具，一旁架在火炉上的坩埚里还在加热某种可疑的绿色不明液体，正咕嘟嘟地冒着气泡。

作坊中显然设置有通风设施，进来以后就闻不到外面的有毒废气，但还是有股浓郁的药剂味儿，以及一种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猎魔人抽动鼻息，胸前的狼头吊坠亮起银光，双手中眨眼间就多了两把长剑，左手银剑，右手钢剑。

云梦与猎魔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抬手从影子里抽出长剑，提剑走向炼金室角落的房间。

格温也察觉到了那股异味，他快速地活动了一下肢体关节，放轻脚步，和杰若特跟在云梦身后，循着异味来到了一条通往二楼的旋梯前。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格温心底不详的预感也越发强烈。

他们绕着旋梯上到顶端，发现二楼是一座小型藏书室，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袍人正背对着楼梯口站在藏书室中央，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粘稠的血泊在黑袍人脚下蔓延，其中倒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诺曼人。

他已经死了。

身旁的地板上刻印着七个难以名状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