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一袭黑袍，站在血泊之中，无声无息，好似一团静谧的幽影。

旋转的匕首划破空气，擦过黑袍人兜帽的边角，刀刃上倒映出一片晦暗的虚无，深深没入书柜的挡板之中。

一记飞刀不中，云梦将手中的长剑投掷而出，当黑袍人抬头望向空中的黑剑时，她顺势把右手收回腰间，从斗篷下拔出一把大口径转轮手枪。

“砰！砰！砰！”

房间中惊起三道炸雷似的轰鸣，三枚旋转的爆裂子弹咆哮着飞向黑袍人的胸膛、右臂，还有兜帽下虚无的黑暗。

当子弹呼啸而至时，他抬起左臂，一抹明亮的金光在掌心中一闪而逝。

云梦下意识眨了眨眼。

当她再睁开眼时，纯白的圆形屏障包裹在黑袍人四周，爆裂子弹撞在屏障上，炸碎成三团人头大的火球，刺鼻的硝烟味随之弥漫开来。

屏障持续的时间很短，刚挡下子弹便消失了。

几乎就在同时，硝烟中钻出了比子弹更为致命的“武器”。

那是格温燃烧的拳头。

黑袍人的脑袋以一种远超常理的角度歪向左侧，躲开这一记来势凶猛的左勾拳，但格温速度更快，左拳打空后，他的右拳立即招呼向对方胸膛。

“咔吧！”

拳头与肋骨碰撞的地方发出清脆的骨裂声，黑袍人被一拳震得向后退去，格温抬脚踩在一旁的书桌上，借力飞身而起，一记凶狠的回旋踢正中对方太阳穴。

他的攻击节奏又快又狠，黑袍人像个皮球似地飞了出去，撞倒两排书架后倒在地板上。

按照常理来说，普通人在遭到这样的击打后早就应当昏迷甚至死亡，但黑袍人只是晃了晃脑袋，又要从地板上爬起来。

这家伙不是人类？

格温捏响指骨，就要向对方冲去，但刚等他踏出第一步，黑袍人就抬起右手——格温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金色钱袋，里面装满了金币。

黑袍人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金币，上面刻着花朵的印记。

他朝格温的方向捏碎了金币。

粗大的绿色火柱迎面轰向格温，其中蕴含着浓郁的死亡气息，他下意识激发了半恶魔血统，将被黑色鳞甲覆盖的双臂挡在面前。

火柱猛地撞在鳞甲上，将格温推在墙上，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滚开！”

格温怒吼着抬起双臂，把火柱折射向头顶，在塔楼的金属墙壁上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露出悬挂在高空中的管道和吊轨。

看到格温顶开火柱后，黑袍人当即又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金币捏碎，他的双手在眨眼间变成明亮的赤红色，好似被烧红的铁，整个屋子中的温度都随之骤然上升。

“钉！钉！”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好似刀剑碰撞，黑袍人用两手接下了杰若特的双剑，他缓缓握紧拳头，想要掰开长剑，但猎魔人死死将剑刃压向敌人脖颈，钢剑与银剑在赤红的铁掌中发出哀鸣。

两人在原地转着圈，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古怪的角力中。

被他们忽略的格温毫不犹豫地冲向背对着自己的敌人。

站在阁楼前的云梦也举起手枪，枪口瞄准了与猎魔人僵持的黑袍人。

“砰！”

旋梯扶手被细密的弹片打成木屑，云梦俯身翻滚到一张倒在地上的书桌后，另一边的三人也在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楼上的暴徒，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一名戴着过滤面罩的虎人蹲在旋梯下大吼，他浑身都覆盖在漆黑的金属甲胄下，手中端着一把大口径的双管霰弹枪，四周是另外几名全副武装的半兽人警员。

“我们接到市民报案，你们已经触犯了使用魔法和危害公共治安的城市律令，立即放下武器，解除武装，否则就地处决！”

他说完后，朝身旁的同僚做了个手势，另外两名虎人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金属罐头拔掉气栓，扔进二楼的藏书室。

两个罐头在地板上滚了几圈，随后“哧——哧——”地喷出大片呛人的绿烟，一股子令人几欲作呕的刺鼻怪味儿随之弥漫在整个藏书室里。

“铛！”

眼看警员包围在楼下，黑袍人挥拳打开杰若特的两把长剑，再次捏碎一枚带有标记的金币，一团璀璨的星光自他掌心飞向窗外。

几乎就在同时，星光炸碎，黑袍人则出现在星光原先的位置，他在高空中再次用掌心射出一团星光，随后出现在星光破碎的位置。如此往复，他于几十秒钟的时间里就消失在远方的烟雾中。

“他跑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格温朝云梦喊道。

“别管那家伙了，咳咳——呕！我们，咳，也得想办法离开这儿！”

云梦躲在书桌后捂住口鼻，“千万不能和那些警员纠缠，咳咳，一旦打起来，他们很快就会派来更多的增援！”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杰若特的目光落在窗边的书桌上，“也许我们会用得上。”

“冲！冲！”

虎人警员在面罩后发出嘹亮的怒吼，“抓住这帮暴徒！”

两个端着大口径霰弹枪的警员最先冲上楼梯，他们穿着漆黑的重型甲胄，充当队伍的先锋与盾牌，身后跟着四名拎有重型铆钉枪和肩扛式火炮的防暴警员。

他们一路冲进藏书室，房间中一片狼藉，墨绿色的炼金毒气弥漫在四周，书架与书桌都散落在地板上，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那些暴徒呢？”

一名警员望了眼窗外，随后惊声大叫，“狂猎之神的蒸汽啊，他们在那儿！”

塔楼外的墙壁上连接着一根管道，它从作坊二楼延伸向高空，在四周几座塔楼间的空隙中蜿蜒爬升，连接向高处的上城区地面。

此时有三个人影正在管道上蹒跚前行，虽然他们都戴着半覆盖式的过滤面罩，却还能看出领头的是个少女，一个少年和白发男子紧紧跟在她身后。

“赞美杰若特，”

云梦踩着管道稳步前行，“戴上面罩后我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们就不能换个更安全的方式离开么？”

格温竭力不去看脚下的无底深渊，那会让他觉得脑袋发晕，“你为什么不带我们飞出去呢，就像在阿卡纳那样。”

“这里太狭窄了！”

云梦的声音在塔楼间回响，“而且我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长出翅膀的！”

“你们能安静一会么？”

杰若特脸色铁青，他举着双手的长剑来保持平衡，“真理在上，光是在这根管道上做高空行走就已经很艰难了，请你们不要再打乱我的注意力，给这场杂技表演增加难度了。”

“不，杰若特，”

云梦在管道上停了下来，“看到那座运送机了么？”

一座球形运送机出现在下方的深渊中，比起之前的筒形运送机相比，它显得更加小巧，外表看上去也更精致华丽，此时正沿着吊轨在向上爬升，大约再过几秒就会从这根管道下方经过。

“不，不不，千万不要，”

杰若特瞪着眼睛，格温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猎魔人拼命摇头，“别告诉我你要——”

“跳！”

运送机接近了管道下方，云梦拉住格温的手掌，在少年的惊呼声中从管道上一跃而下，和他落向行驶中的运输机。

“该死！”

杰若特见状也只好咬紧牙关，闭上眼纵身一跃——

“他们跳下去了！”

一名警员手中的霰弹枪掉在了地板上，“狂猎父神啊！那个男孩是怪物吗，他是怎么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抓到运送机的？”

“不，是两个，那个白发男人抓住了他的腿，我本以为他会掉下去，”身旁的同僚张大了嘴巴，“他现在要承担三个人的重量了····”

此时格温一手抓着运送机舱门上的把手，另一只手揽着云梦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至于杰若特——他抱着格温的左腿吊在最下方，正大口喘着粗气，看样子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一跃中缓过神来。

“见鬼，这是从哪个马戏团跑出来的杂技演员？”

扛着火炮的虎人挠挠头，望向身旁的上司，“沃里克队长，那座私人运送机快要进入上城区了，我们该怎么办？”

“炸！”

被称作沃里克的警员队长大手一挥，“用火炮给我把他们轰下来！”

“我们一直要在这儿吊着？”

杰若特看了眼下方越来越小的街道和塔楼，不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格温，能想办法进到运送机里吗？”

“啊，哦！我在试，”

正在感受少女腰肢柔软的格温惊醒过来，他有些心虚地答了一句，随后试着晃动把手。

“轰！”

运送机一阵剧烈的晃动，险些将吊在下方的三人给甩飞出去。

“嘿！动作放轻点！”

杰若特的脸色开始从铁青变成惨白色，“你想让我吐在面罩里么？！”

“不是我，是别的什么东西——”

“咻——”

格温话音未落，刺耳的呼啸声便由远及近，一团漆黑的炮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正中前方的一座塔楼，把附近通道上的工人和房间都炸成了碎片。

“敌人在向我们开炮，”

云梦将下巴搁在格温肩上，望着远处窗边的警员们，“真是见鬼了，我可从没见过什么地方的警员会在抓捕犯人时用上火炮！”

“轰！”

又是一记轰鸣，这次炮弹打在了运送机左侧，小半个舱门都在爆炸中化为齑粉，整个动力舱都暴露在空气中，断裂的管道中开始喷吐火舌。

“运送机被打中了？”

杰若特紧张地抬头向上望，却只能看到运送机底部，当他想要换个视角时，整座运送机忽然开始加速，它不停地加速，直至如同一枚燃烧的火球般飞速爬升，冲向顶部的出口。

······

施威夫特管家看了看怀表。

“运送机还有五分钟到达，”他回头看了眼两名女仆，“上面会载着宅邸日常供暖所需的矿石和特制原矿，记得分别把它们送到地窖和工作室去，免得影响到小姐。”

“是，施威夫特先生。”

两个女仆异口同声地答道。

管家满意地点头，随后望向不远处耸立的宅邸。

阁楼四角的金属立柱上飘扬着卡温家族的半人鹿旗帜，那些华丽的青铜雕塑与透明玻璃在黄昏的夕阳下散发出温暖的光，令老管家不由想起了从前。

施威夫特家祖上三代都是卡温家族的侍奉者，卡温的半人鹿们管理着米尔巴特城，而他们则负责管理卡温家族的宅邸与后花园。

他如今已经为卡温家族服务了四十六个年头，除却日常采买和宅邸中各类活计的分派管理，每隔半个月，他都要在后花园的这处运送机升降口等待，等待处理从深层矿坑和中层作坊里运来的矿石货物。

今天就是为宅邸补充燃料的日子，再过两三分钟，运送机或许就要到了——

“哇啊啊啊啊！”

呼啸的火球从升降口中一飞冲天，从尾部传来被拉长了的惨叫声，它在后花园的高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接着落向了宅邸。

老管家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刚才·······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么？

他心底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到那团火球正落在宅邸左侧的顶部，屋顶的玻璃被砸得粉碎，在宅邸上露出好大的一个缺口来。

老管家身子僵住了。

小姐现在应当正在浴室里准备沐浴·······

“施威夫特先生，”

一个女仆低声提醒他，“那个东西好像砸进浴室里了。”

“我当然知道！”

老管家再也维持不住气度，他焦急地拽着胡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卫兵！”

······

他在氤氲的水汽中醒来，头顶是一片被染上暮色的天空，屁股下坐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

“女神在上······”格温小声嘀咕着，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身上好像被一辆火车碾过，“我这是在哪儿？云梦？杰若特？”

他很快就看到了杰若特，猎魔人正紧紧抱着自己小腿，看样子是在坠落的过程中昏了过去，所幸他没有吐在面罩里。至于云梦——他环顾左右，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宽敞的浴室里，地板和墙壁都由大理石制成，房间中央的地板上被凿出了一个大浴池，云梦正面朝下浮在热水里。

他正要进池子把自家搭档捞出来，屋顶的空洞上吹来一阵冷风，令浴室中朦胧的水汽淡了几分。

格温看到了那个坐在池子边缘的少女。

那是个外貌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少女，她肌肤似牛奶般雪白，亚麻色长发浸泡在水中，头顶长着两支鹿角，翠绿色的眸子里带着朦胧的水光，以及几分警惕的情绪。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格温看看飘在池子里的云梦，又看看泡在池子边缘盯着自己的少女，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此时浴室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格温立即迈进了浴池里，伸手抓住云梦的衣领。但等他刚把人捞出来，少女忽然就站了起来。

格温先是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紧接着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拽了过去，向下····向下····

和想象中的情景不同，她浸泡在水中的下体并非人身，而是四条由无数零件和金属关节制成的鹿蹄。

那是四条连接在血肉上的金属义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