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波特不喜欢冬天，这是浅水湾人尽皆知的事情。

每当港口的海水开始结冰，北方的松柏被白雪覆盖，松塔酒馆中就会响起老波特恼怒的嚷嚷声，他会在酒后用粗鄙刺耳的脏话咒骂那个曾经一枪射中自己膝盖的诺曼士兵，也会诅咒将自己发配到浅水湾这鬼地方的王庭长老们。

没人喜欢这个出口成脏又嗜酒如命的老瘸子，但他们都不敢将这种讨厌的情绪直接表达出来，原因很简单——因为波特·泰格尼斯是个入赘了精灵家族的矮人。

和其他同胞一样，波特非常富有，浅水湾不知有多少盗贼和小偷想要光顾这老矮人家里的小金库；更何况他入赘的泰格尼斯家族也是有名的精灵贵族世家，常年在王庭的元老院中把持两名席位，因此人们对波特能担任浅水湾港口区巡防队长一职毫不意外。

但今天的波特有些反常，酒馆中居然听不到他熟悉的咒骂声，这令不少酒馆的常客有些疑惑，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当事人眼里——那老瘸子坐在二楼的小桌旁，身边还有一名披着斗篷的女人。

“我不建议你在这时候去北地做生意，妮娅。”

年迈的矮人放下酒杯，“那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部落与联盟之间常有冲突，各地都有反叛军发起暴动，被外神污染的魔兽和怪物在荒野中横行肆虐，如今又传出北地密库的传说——为什么不等到来年开春时再去呢？”

“这笔生意的成功能够给家族带来极大的收益，叔叔。”

女人的嗓音清脆悦耳，好似夜莺的歌声，她亲切地拉住矮人的手掌，“北地现在的确算不上不安全，但时间不等人，所以我才来找您帮忙物色几个值得信赖的雇佣兵做护卫。”

“哼，雇佣兵····”

老矮人有些气恼，“敢在这时候去北地的雇佣兵大多都是些见钱眼开、刀头舔血的亡命徒，哪有那么容易找来些忠实可靠的雇佣兵？”

“波特叔叔，我知道你总是有办法的。”

女人握紧了老矮人的手掌，话语中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愿意帮你的也只有我了。”

矮人无奈地抽出手，抓抓下巴上的胡子。“我可以帮你找一些本地的雇佣兵，他们大多经验丰富，有着不错的名声和信誉，就是价格可能会高一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女人看上去心情不错，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期待您的好消息——”

“叮——”

清脆的门铃声盖过酒馆的喧嚣，包括矮人与女人在内——所有酒客们都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那两个推门而入的陌生人身上。

那是一对少年男女，老波特最先注意到了那个少女，她裹着件颇具异域风情的斗篷，个子比身旁的同伴要高出小半头，身形高挑纤细，栗色头发扎成长长的粗辫子，莹白的肌肤好似象牙，明亮的双目犹如翡翠般澄澈剔透，红润丰满的双唇令人禁不住生出亲吻的冲动。

她和少年走向酒馆柜台，期间四处张望着，对酒馆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好奇。

“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波特对面的女人轻声赞叹了一句，“她让我想起了老师种在庭院里的那些郁金香。”

“那女孩是一朵野玫瑰，带刺的那种。”

矮人提醒她不要被美丽的外表蒙蔽了细节，“她可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柔弱无害。”

女人放下酒杯，摆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

“看到那女孩系在腰上的长剑了么，”矮人眯起眼睛，“从踏进酒馆的大门开始，她的右手就没有离开剑柄，那种姿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拔剑。还有她缩在斗篷下的左手，那袖子里肯定藏了什么东西··也许是手弩··又或者是一把浸了毒的匕首····”

“您观察得可真细致。”

“不要怀疑一个老兵的直觉，”老波特不满地低声嚷嚷，“我和那些弗克萨斯人打过不少交道，看看那女孩斗篷上的月神花纹，还有她手腕和脖子上戴着的玛瑙项链，一个典型的沙漠之民。这世上最有名的雇佣兵有一半以上都流着沙砾和灼日的血脉，他们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是精通剑术、用毒和刺杀的好手！”

女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露出一缕藏在斗篷下的金色发丝，她转头又看向那个跟在少女身后的少年。

“那个男孩呢？他看上去年龄要小些，是那女孩的弟弟吧。”

女人注意到少年的样貌和少女有几分相似，两人都生了一副漂亮的脸蛋，他也有栗色的头发和碧绿的眼睛，穿着干练的羊毛衬衫和马裤，衬衫外又套了件黑色的棉夹克，除了背着的行囊之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乌达尔最有名的除了剑士和金子，就只剩下拳斗士了。”

矮人话音刚落，几个一向喜欢惹是生非的地痞无赖就围住了这对姐弟，那些流氓似乎喝了不少酒，他们看向少女的目光中充满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恶意。

当他们嬉笑着走过去时，少年先一步挡在了少女身前，也不知他和那几个流氓说了什么，一个醉汉高声骂了句脏话，抬手推向少年胸膛。

当那只沾满了油污和酒水的手掌快要碰到少年胸前时，他抬手捉住醉汉手腕，在把对方拉向左侧的同时抬脚踢在醉汉左腿上，顺势让他“咚”的一声摔在地板上。

“卑鄙的南方佬！”

酒馆里忽然安静下来，女人这回听清了那些流氓的咒骂。只见两个无赖从左右向少年围了过去，取出短剑和匕首招呼向他的肩膀和太阳穴。

明明他们才是卑鄙的那一方，女人一边对流氓们以多欺少的举动感到不齿，一边又在心里为少年捏了把汗，衷心希望这漂亮的小家伙别受到什么伤害。

她很快就放松下来，并且有些惊喜。

即使是背着大包行囊，少年的反应也很灵活。他脚步轻快，好似一只灵猫般闪身躲开两把利刃，接着一拳砸在左边那人的鼻梁上，随后用一记漂亮的回旋踢正中右边那名袭击者的后颈，把他们击倒在地。

眼看同伴们接连倒下，最后还站着的那个醉鬼有些慌了，或许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又或者是被少年平静的眼神所激怒，这个看上去有二分之一兽人血统的家伙从怀里抓出了一把手枪。

“见鬼去吧，南方佬，联盟万岁！”

他嘴里大声呼喊着，似乎这样能给自己增加些勇气似的，把枪口对准了面前的少年。

“操！愚蠢的联盟拥护者，他的脑子是被酒精给泡透了么！？”

矮人咒骂一声，普通的斗殴在浅水湾的酒馆和街巷中司空见惯，只要没有产生严重影响，守卫城市的绿林铁卫们也会对此视而不见。但如果动用火枪，在老波特的辖区出了人命，就要由他来承担相关责任。

“停手！蠢货！”

矮人从二楼扶手后一跃而下，他一瘸一拐地冲向那酒鬼，粗着嗓子吼道:“我以港口区巡防队长的名义命令你，放下武器，否则就视作违反城市法律！”

女人则攥紧手中的酒杯，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醉汉没有理会波特的警告，他只是狞笑着用枪口瞄准少年，就要扣动扳机。

“啊！”

伴着惨叫声响起的，是一道清脆的嗡鸣。

醉汉的右手被一把短刀钉在了柱子上，疼得他额头上直冒冷汗，酒已醒了大半。他伸手去拔那柄穿透掌心的飞刀，却因为刀在木头里钉得太死而拔不出来，反倒是将自己痛得涕泗横流。

飞刀的投掷者站在少年身旁，脸上带着几分不屑。经过刚才这场闹剧，酒馆中的男人再不敢用异样的眼神去窥伺她，她和少年展现出的实力为两人赢得了尊重，还有酒馆中热烈的喝彩。

“守卫！”

波特怒吼着，门外冲进来两名背负长戟的精灵，他们穿着银色盔甲，身后飘动着墨绿色的披风，正是精灵王庭派来守卫浅水湾的绿林铁卫。

“这几个家伙在我的辖区里寻衅滋事，还妄图谋害无辜者的性命，给我把他们抓进地牢，关上两三个月清醒清醒！”

精灵们对矮人俯身行礼，随后拔出飞刀递给老波特，一手提着一个无赖离开了酒馆。

等绿林铁卫带着犯人们渐渐远去后，酒馆里又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酒客们痛饮美酒，热烈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那场精彩的战斗，以及北地联盟和部落之间的纷争。

老波特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对姐弟面前，他将飞刀递向少女，“拿着吧，这是你的东西，孩子。”

她看了矮人两眼，用弗克萨斯语（1）和挡在身前的兄弟说了几句话，随后接过飞刀，对老波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谢谢您，老先生，愿月神的光辉为你照亮前路。”

真是个美人啊。

矮人在这个笑容前恍惚了一瞬，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加亲切，“我是这片港口区的巡防队长——波特·泰格尼斯，孩子们。我替刚才那些蠢货向你们道歉，很抱歉让你们身处险境。”

“看样子你们是第一次来吧，我对这里还算了解，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务必要让我知晓。”

“事实上，”少女和少年对视了一眼，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们是来自沙漠的流浪雇佣兵，想找个做商队护卫的活儿，顺路到北地寻访一位亲人，您知道上哪儿能弄来情报么？”

赞美山丘，这可真是太巧了。

矮人有些惊喜，他努力平复心情，让自己显得不会太过热情，“我正巧知道有人在为商队寻找可靠的护卫，她一定会对你们的身手满意。来，我们可以去上面坐着好好谈谈······”

几分钟后，他们在二楼的小桌旁坐下，少女率先向老波特和女人介绍自己和她沉默寡言的同伴。

“我的名字叫泰雅·拿巴士·爱兰，是一名白银阶剑士，你们可以直接叫我泰雅，他是我的弟弟，格温·拿巴士·爱兰，拳斗士，也是白银阶的超凡者。”

当少女说到弟弟的名字时，少年沉默着对老波特两人点头，但矮人总觉得他眼中包含有些许警惕。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老先生，还有这位尊贵的女士，”叫做泰雅的少女操着一口地道纯正的通用语（2），她对面前的两人语气恭敬，“我们姐弟俩是来自乌达尔的流浪雇佣兵，想要到北地去寻找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所以打算加入一支去北地做生意的远行商队，在充当护卫的同时还能搭个顺风车。”

“那你可就找对人了。”

老波特咧嘴笑笑，“我身边的这个姑娘就正在为她的商队物色护卫，你们可以和她谈谈。”

“妮娅·银橡·泰格尼斯。”

女人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在沙漠姐弟惊讶的目光中撩起斗篷，一头丝绸般的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发丝下伸展出的尖细长耳显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一位林地精灵，一个血统纯正的帕洛尔（3）。

“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我对两位的身手很满意，”精灵优雅地将长发拢在身后，“直入正题吧，我筹建了一支满载美酒和油画等艺术品的商队，准备到北地冷巷省的那座机械城——米尔巴特去做生意，因此需要招募一批可靠的雇佣兵。”

她对少年抛去一个善意的眼神，“沙漠一向是安里尔德最忠实的盟友，或许我们可以延续这个光荣的传统，你们来做我的护卫，我的商队则提供薪水、马车和额外的补给，带你们去北地寻亲。”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赞美月神。”

泰雅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在眉心画了一个圆，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后，她给出了一个令精灵满意的答复，“我们非常乐意加入您的商队，妮娅女士。”

“很好，商队会在两天后的早晨出发。”精灵递给少女一张便条，“这上面写着集合地点，记得不要错过时间，我会等着你们的。”

········

“呼····这边的气温比群岛还要冷啊。”

走出酒馆后，名为泰雅的少女呼出一口白气，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摸酒壶，随后意识到自己换了身衣服，酒壶被放进行囊里了，于是转头看向自家弟弟，“感觉怎么样？”

“有些紧张。”

格温坦诚地回答道，“我的诺曼口音太重了，很容易就会被那些人发现问题。”

“从目前来看，一切都挺顺利的，至于口音的问题嘛，你再多学学就好了。”

泰雅，或者说云梦安慰性地拍拍少年肩膀，“每一个调查员都是这么过来的。”

“好吧，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先回旅馆吧，”云梦望向远处天际下灰色的群山，她拉下斗篷，“我们得想想接下来的计划了。”

格温没有异议，他安静地跟在少女身后，两人在雪花飞舞的街道上渐行渐远。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也是格温和云梦来到浅水湾的第一天，为了方便行动，他们易容成了一对来自沙漠的雇佣兵姐弟，在这座精灵、人类，以及少部分半兽人混居的城市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后，就四处寻找情报，想要混在远行的商队中进入北地，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